Thursday, December 26, 2019

憶藍天白雲在台南



憶藍天白雲在台南

住五號營房

   六十餘年前我們進空軍官校畢業後,全期同學都分發到台南基地,那是
第一戰轟機大隊飛行F-86F軍刀機。戰轟機是除空中格鬥作戰外,還可以攜帶炸彈對地面轟炸。
   早些年空軍擁有多型的二戰時螺旋槳式轟炸機,至民國1964年還曾見新竹34隊保持最後一架B-25輕轟炸機,當時他們已當做交通機來使用,其他B-24及英國的蚊式機等都換裝噴射機後汰除。   
  我們到台南基地是1959年四月。經過四個月的F-86F﹝軍刀機﹞戰備訓練後,分派到其他的基地,開始擔任作戰任務。我和其他五位同學留下台南。初到隊時候是准尉見習官,半年後才掛上一條槓,晉升少尉。我當時二十二歲。   




   當時大隊的第三、九兩個中隊同住在五號營房。那是一棟以前二戰時日本飛行員住過的紅磚瓦房,建造堅固,共有三十餘個房間,室內空間寬敞。部隊長住在左側,低階少尉到上尉隊員住右邊,二人合用一間。
   房門外面掛有名牌,方便值日官清晨到床邊喚醒任務人員起床時不至弄錯。各人任務不同,為不干擾他人,若大營房起居非常安靜。
   五號營房前面有一個籃球場,跨越球場對面是一號營房區。那邊房舍較較佳,各室均有地板。前方是俱樂部和餐廳,後段是寢室,聯隊部的長官及第一中隊人員住在那裡。
   寢室前球場是我們休閒活動區,最初僅有一個籃球場,沒有看台坐位,十分簡陋,運動後大家圍坐在營房前水泥階梯上休息。後來修建了游泳池和網球場,運動的人漸漸多起來。
   第一大隊共有一,三,九三個作戰中隊,作戰室都位在機場停坪一旁。那是一長排木築房屋,瓦房沒有天花板,夏天酷熱,合乎當年的「克難運動」。每一中隊有三個房間:隊長室,作戰室和保險傘室。作戰室較寬,任務或訓練時大家按班表時間來作戰室報到,做飛行前提示。如果同時有多批人員就容納不了,得在室外面路邊上來做飛行講解。
   通常每隔十餘分鐘起飛一批,二架或四架一組,全天機聲不停。飛行及修護人員並無例假,但每人一個月有三,四天休假,遇有兩岸情況時停止。比如對大陸飛機常飛近沿海時。
   中隊配有大小吉普車各一輛。輪值日官的人當天不飛行,專門做一些中隊飛行勤務,如開車接送任務人員到停機坪或機堡上飛機,落地後接回等。輪值日官較辛苦,由資淺隊員輪流擔任,當天佛伏伏伏伏夫天未亮得起來。
   有一日黑夜清晨,值日官送我們去跑道頭做防空警戒,半途中突然一個衛兵端著槍跳到車前大叫「口令!」但車上沒人知道當天的口令。
   那個衛兵又吼叫一聲。車上分隊長突然大聲回說:「打回大陸!」衛兵聽後立刻收回手上步槍,比手喊說:「通過!」。
   分隊長說,小兵們常喊的口令容易記的四個字,雖然每天不同,那天他猜對了。防空警戒任務每日自清晨拂曉到終昏,終年如此。
   每日的口令,是由值日官前一晚去聯隊領取次日任務命令同時帶回,但常忽略。那老型二次大戰美製的中吉普全機場僅有三輛,衛兵都認得的。那日衛兵為何攔阻,分隊長說:「那定是個新兵」。
  後來有一批日本製的中型車到隊。日本人個子雖矮小,但造的那車卻很高,背降落傘帶著裝備上下極不方便。據說那些車是日本戰後賠償的車輛。原用的二戰美製舊型中吉普車身寬矮,可跨腿上下,不須爬梯。印象中那種車從未發生過故障。
那時候較刺激的任務是每日早、晚二次的大陸偵巡,稱作CAP。我們基地負責福建沿海東山到福州地段。四機起飛後飛往東山過兩岸中線時,默契改變疏開成戰鬥隊形,成二機一組,間隔1000千呎,推機頭朝著海面試鎗。每機裝備有六挺點50機鎗,1200發子彈。
接近大陸海岸時,雷達站說:「不明機60,高度31」﹝距敵機60浬,敵機高度三萬一千呎﹞







張立義去飛U-2

   當時張立義是我們九隊上尉分隊長,喜歡打籃球。他身材高大,兩肩魁偉,打球時滿帶笑容,常常戲弄個子比他矮的人,講一口四川話,偶而說幾句南京腔調的國語,我們笑他 。
   後來他去飛U-2。記得他離開前幾天打完球休息時,問他什麼什時候去,他回答說:「下個星期一就去報桃園到」。
   後來他在1963年飛大陸任務時遭飛彈擊落,跳傘被俘,二十八年後被釋放到香港,開始時台灣不接受他。駐香港美國領事館買了機票送他飛去美國,到達時已為他安排妥了工作。
   然而我再見到他已經是三十多年後的事。記得那天自中正機場搭華航巴士回來路經台北民權路時,見一位著便服的人擺手搭車,一般華航組員巴士不載外人,但是司機卻停了車,開門讓那人上來。
   我大叫一 聲「張分﹝分隊長﹞!」他立刻也認出我來,我們緊握著手,非常激動。他那天仍穿著一身大陸農村樣子的衣服,正要去松山華航航務處去會見高義清,他們過去在九中隊時是好友。
   張立義自美國輾轉回到台灣,經過十分曲折,報導很多。我認為他是一位悲壯,辛酸的英雄。遺憾他於今年七月過世。  
   此外,猶記當年球場上常出現另一位吳載熙,他從不打球,卻是常站在球架下看球的觀眾,有一特點,他手上常握著一本英文書。問他是看書還是看球,他笑說「眼睛運動啦!」。
   吳載熙在一中隊,為人謙和有禮,我們很友好。我曾約他去台南市的美國新聞處參觀,他便常那裡去借書。1964年他被選去飛U-2中隊。
   當時U-2是極機密飛機。U-2飛行員不是個人申請,而是徵召,從作戰部隊裡挑選;須有戰鬥機飛行2000架次,或飛行時間至少2000小時,階級少校以上,年齡在二十八歲左右等,吳載熙合乎條件。
   他說,在去報到後才知道成為U-2飛行員,慎重的問他的意願。同意後去美國阿利桑那州再次接受體檢,接受U-2機飛行訓練。稱做「黑貓」是近年的事,過去習慣上都說U-2隊 。
  吳載熙不幸於1965U-2機故障失事而殉職,痛失英才。這是當年二位原在台南基地去飛U-2的故事。
 
雷虎小組

   台南基地雷虎小組譽滿世界,大家共知。雷虎組員是由三個中隊裡選出。平日照舊負擔各種任務,表演是業餘性質。小組常在下午四點後時段,選空域中飛機較少的時候練習編隊。
   猶記1959年九月十日下午,我們在球場打球。看見雷虎九機在上空進行編隊練習,轟隆機聲引人注意。當一次上升轉變換隊形時,最後一架飛機左翼撞擊另架右翼,剎時二機翻滾下墜,未見跳傘。
   兩位殉職的飛行員都是同期同學,一位屬中九隊,一位一中隊。一中隊的黎國華尚未結婚,當時正和岡山一位校長的女兒戀愛中。那位小姐原在大陸南京空軍子弟小學時與我同班。 

台南出來一位部長

   台南基地後來走出一位國防部長。
  李天羽是民國五十五年飛行學校畢業,後到新竹接受F-86F戰備訓練。當時我和台南其他五位同事前往支援帶飛換裝教官。半年完訓之後,他分發台南,隨我返九中隊。我們共事數年。之後他調派去清泉崗基地。
   他是山東人,但個子不高。記得他在台南過年節時常來眷區我家,和上幼稚園的小女們玩得很好。此後離開四十餘年中未友聯繫,媒體上卻常睹他的風採。印象中他儀容端正,禮貌周到,說話時喜歡常說「Yes sir. Yes sir!」
   後來他被派去立法院做軍方連絡員,深獲當時總統陳水扁賞識。李天羽官運亨通,先後當到空軍總司令,參謀總長,官至國防部長。陳水扁還頒贈了他一座青天白日勳章﹝青天白日勳章於中華民國十八年立法﹞。如此,李天羽便和曾榮獲得中華民國青天白日勳章的蔣中正,何應欽,張學良,郝柏村等齊名,天縱英明。惜當年眼拙,未識荊州。 
  

再遇嚴師

   有一趣事。民國六十二年七月我自菲律賓三軍大學一年結束。原出國命令上說歸國後派遣職務是「三軍大學教育職」。
   台北空總部那位講四川話的人事官搖著頭說:「現在沒得空缺啊!」要我等。我用四川話和他套交情,說是否能調回台南基地,告訴他我家住台南。他搖頭也說:「沒得缺啊!」。
   我靈機一動說:「我去岡山官校當飛行教官如何。」
他想一想說後:「是啊,飛行教官也是教育職!」問題解決,皆大歡喜。
   我離開官校二十餘年後那年八月,我到岡山空官校T-33高級組報到。那天巧遇我中級AT-6帶飛教官杜松培,知我去高級組報到,便熱心陪我同去。沒料到,高級組長是我們學生時代聞名的飛行教官「王老虎」。
   王組長說,來當教官要經過學科和飛行「教官訓練」。又說:「我看你不會在我這裡長久留下的,浪費我們時間」意味不歡迎我。他未曾帶我飛過,應該不認識我這學生,很納悶。杜教官在一旁幫我說了些好話。
   一週學科訓練後,開始T-33飛行訓練。我在部隊已有T-33四百小時飛行時間。在作戰部隊每一中隊都有一架T-33,專作儀器訓練。
   記得那一天飛行教官業李容帶我訓練第一課落地後,有人來機旁說王組長找我去。心裡納悶。組長辦公室在停機坪邊上,很明顯組長等著我落地回來。
   王組長給我看由總部一張台南聯隊徵調我的公函。我看後無地自容,沒說話,也無話可說。組長低聲說:「你去吧!」。
   第二天我去辦公室辦理離差。王組長自抽屜中取出我的私章,高高舉起,用全力把那圖章丟出門外。我在停機坪地上拾起那圖章離開。
  王組長是我們飛AT-6的教官之一,但未曾被他帶飛過。當時知道他是知名嚴苛,「聞風喪膽」的教官。記得他曾經處罰一位我期魏同學站在一台壓路機上示眾。王教官老虎的綽號是前期學長傳給我們的。
   遺憾那位魏同學三年後,服務台南時一次海空演習 攻擊巡洋艦高度過低,未拉起來殉職了。杜松培教官我們保持多年師生關係至今,目前他在加拿大定居。
   回到台南三年後,我派去駐越南西貢大使館服務,1975遇越南淪陷亡國,撤退回國,又幸運派調回到台南基地服務,雖然未再住五號營房,但和台南基地卻有緣份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2019改寫 洛杉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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