憶在菲律賓三軍大學
一.初到Fort
Bonifcio軍區
我中華民國於民國六十年﹝1971﹞退出聯合國,國際環境陷於更加艱困。為加強國際外交關係,軍方與菲律賓作軍事交流,雙方交換軍官深造教育。我在1972年赴菲律賓參與他們三軍大學受訓。
菲律賓於二次大戰結束後次年的1946年,脫離近百年的美國殖民統治而獨立,我國是首先承認其獨立的國家。
那年六月二十四日,我搭乘華航班機抵達馬尼拉已經是傍晚時分,承我駐菲空軍武官張維烈上校前來接機,同時菲校方行政官Matepo上尉亦駕吉普車來機場接我前去學校。
三軍大學位於馬尼拉郊區的Fort Bonifcio軍區,車程約二十分鐘,經過海邊杜威大道,沿途盡是細高的椰樹,感覺到亞熱帶的風光。轉進營區,多是聳立濃密的百年大樹,看出這一軍區的歷史性。
到達大營門,上尉和衛兵說了幾句話,衛兵伸頭往車內向我敬禮說:「歡迎到Fort Bonifcio!」另見一旁有拒馬橫列,由多名武裝槍兵警戒。上尉說近來南方蘇祿回族地區騷動,叛黨借機動亂,全國戒備。
三軍大學位置在一山坡地界,整體校舍都是木造平房。學員宿舍在學校下方。進入通道,兩側是學員宿舍,宿舍盡頭有一間專供外國學員獨住的房間。室內寬敞,設有地板,傢俱簡單,僅有一套舊木製桌椅及衣櫃,沒有第二張椅子。牆壁上有一舊型冷氣機,噪音頗大,心裡有點安慰,燠熱的天氣不至備受煎熬。
上尉說,上一期住這房間的是一位美國陸軍步兵營長馬克少校,他不久前已在越戰殉職。我望著馬克少校睡過的床位,有點悚然。菲律賓和台灣雖是鄰國,南北僅隔著五百浬海域,雖了解不多,但令人好奇。後來因全國動亂宣佈戒嚴,學校停課,整個宿舍裡僅留下我一人,始料未及。
我到達那天是個週末。第二天清晨向窗外望去,所見是一遍丘陵起伏的校區。校舍沿著淺坡排列,由一條小徑貫通全校,左邊是一高爾夫球場,綠草如茵,望之心曠神怡。
漫步到坡下,進入見掛有Lapu Lapu Hall招牌,是學校餐廳,入內見裡面有幾位打高爾夫的人在用早餐。餐廳經理Santiago熱情歡迎我,他似乎知道有一位台灣軍官前來受訓,告訴我因為有強烈颱風來襲,南方地區學員無法到達,開學延後一週。這時一位上校軍官自外進來。
他對我說:「你一定是KO中校」。
我說:「我是KO少校」。
他說:「沒兩樣,反正你遲早會是中校的」這是我第一次和Mannano上校見面,他穿著軍裝並佩帶手槍,介紹說他是學校行政處長。他為頗人豪爽,日後常和他打交道,也成為朋友。
二.營區廣闊. 綠色環境
菲律賓早先是西班牙殖民地,1899年一場在北美州的美西戰爭,西班牙戰敗,退讓大部份長久在美洲開拓的疆土,連帶遠在亞洲的菲律賓群島也一併拱手讓給美國。美國麥克阿瑟的將軍父親曾是菲律賓首任殖民總督。
Fort Bonifcio是菲律賓北部最大營區。過去美國接手統治時派駐的軍隊稱做保安軍(Police Constabulary) 簡稱PC。二次大戰期間克阿瑟將軍的參謀本部就設在這個軍區內。
典禮後酒會,校長帶領我們三位外籍學員,介紹認識菲方各部會首長及將軍。除參謀總長是上將外,其他軍方司令都是准將階級﹝我國上校與少將間無准將編制﹞,唯獨未見有少、中將階將軍。
菲律賓與美國歷來關係密切,美國駐防太平洋海軍第七艦隊司令常訪問菲律賓,原少將階的參謀總長在接見上將階司令來客時,禮儀上不便平起平坐,後經國會立法通過,參謀總長一職連跳三級,特昇上將。
依國際慣例,軍種司令官階依兵員編制大小而定,菲律賓軍事編員較小,三軍司令,保安軍司令等都是准將階級。空軍人員僅一萬四千人,三千哩海岸線的海防司令官是一位中校,他屬下官兵僅七百餘人。
不久某日,接到我國駐菲劉鍇大使宴請。因武官蔣天恩上校新近到任,劉大使為介紹與保安軍司令羅慕斯將軍認識而設宴,大使設想周到,召我這少校軍官敬陪。記得我首次去大使館時,巧遇劉鍇大使經過見我,他主動過來和我握手,說你一定是葛少校。他的謙遜令我感動。前一年我國退出聯合國時,曾在電視目睹當時駐聯合國的劉大使悲憤離開會場情節。
另一次蔣武官在官邸宴請羅慕斯將軍,將軍說:「菲律賓最大問題是人民的懶惰和近年來國內的非法組織日見猖獗」。羅慕斯將軍畢業於美國西點軍校,後來於1992年出任總統。其父老羅慕斯亦出任駐台灣代表多年。
三.寫出國歌詞
開學第一天,校長Manipula上校說歡迎三位外籍軍官到來,這是四個國家軍官的小型聯合國。說完後宣佈考試,要大家寫下自己國家的國歌歌詞。
菲律賓同學問到歌詞寫成英文,還是Tagalog菲文:兩者都是法定文字,國歌共有三節十五句。遇唱國歌時他們都唱Tagalog歌詞。校長對我說,你寫的中文國歌詞考卷,會送到你們大使館去Check up﹝鑑定﹞。菲國除偏遠地區外,文書文字均為英文。
我受訓的班次是第五期,也稱72年班。學員包括陸、海、空三軍及保安軍,官階由少校到上校,保安軍軍官有十二位,為最多數,中有僅有一位上尉階軍中牧師。我們外籍學員﹝Student
Officer﹞有三人,全期共四十四人。
外籍學員中除我外,有泰國步兵Sa-Ard少校,他曾駐守泰越邊境多年,自我介紹時說帶著新婚太太同來馬尼拉,大家熱烈鼓掌。另位獨身,滿口英國腔調的澳洲工兵少校Bob Pierce,他是「山林地區橋樑架設」專長,參加過越戰兩年。兩位都是陸軍營長。我當時是空軍飛行中隊少校分隊長。同學中我年紀較輕。
我們在大禮堂授課,禮堂稱做Guinaldo Hall,名字取自一位殖民時代的民族英雄。二人共用一大書桌,寬敞舒適,與我同桌是一位保安軍上校Grand。Grand身材高大,健談豪爽。他對我說菲律賓是個複雜的國家,我可以問他任何事情,對我很親切。
Grand上校是南方群島指揮官,管轄的大小島嶼「早上是一百五十個,下午漲潮淹沒後剩下七十個」僅有二十餘個島住有居民,派有駐軍。島嶼周遭百浬,多處水深不過人高,清澈見底,除一般漁船和小型木船外,大型船隻容易擱淺無法進入。他笑說「外國軍艦不會靠近,是天然國防」。我曾被邀在他的群島營區遊覽三天。
課程以陸軍指揮和參謀﹝Command and General Staff ﹞課業為主,使用美國陸軍參謀大學課本,包括連級戰術到師級聯合作戰。菲國的課程有國家安全,山林作戰,法律情報,軍紀交通等共計四十餘種,學期後階段有聯合演習及赴澳洲見學旅行等,全期十個月。
每一門課時間多為四個小時,如三軍協同作戰,參謀研究等,其他國際現勢,國家安全等類均為一或二個小時,有些課程由民間大學教授前來講解。
每遇教授進入課堂時全體起立鼓掌歡迎,遇講授精彩時大家輕敲桌面,教授微笑不以為忤,充分顯示菲律賓人活潑開朗的特性。
我來自空軍,對於陸軍作戰業務瞭解不多,需做課前資料研讀。初到時見推車送來的大量教材課本,擔心消化不了。階段考試多採用是非選擇題,用心聽課,考試不難。教官說步兵射擊敵人,彈著點寧可落在目標前方,雖未命中,亦可嚇阻敵人。步兵操典前言中說:「指揮官有效統領部隊士氣,須重視部屬的昇遷,兵員的福利」。
初到時對聽菲律賓英語有些困擾。他們一般說話發音短促,尤其PB和DT發音混淆難分,但不久便習慣。國家英語廣播電台每日早晨六時開始國歌,唱出菲語「起來,起來!振作,振作!」。我曾玩笑模仿唱出菲語土語Tagalog國歌,大家鼓掌。他們到遇事情常喜歡鼓掌並敲打桌面。
進出營區搭乘計程車,常與司機用僅會的幾句菲語寒暄,往往被認為是菲律賓軍官。我想瞭解較多見聞,盡量和同學打成一片。教務長說,軍官領導部下,要善於語言表達,討論問題時發言說話,對考核成績評分也很重要,所以遇討論場合發言十分熱烈。
一次兩棲作戰授課,我問海軍教官,兩棲作戰時,軍艦先期炮轟海岸之後放艇登陸,指揮權在海軍,什麼時候指揮權移交登陸部隊。教官說是個好問題。他說第一艘登陸艇人員登岸後,指揮權交由登陸部隊接管。
教官對我說:「我們菲律賓陸戰隊僅有三千餘人,沒有能力在台灣登陸。」我笑說:「菲律賓人愛好和平,我們中國人喜歡侵略﹝Aggression﹞,因為中國人發明了火藥和指南針」「我建議你們要登陸台灣時,由西南方海岸搶灘上去,可以吃到台灣最甜的鳳梨」。
一般說菲律賓人與親戚或友誼間關係較密切。即使南方來的同學,假日或課餘晚間幾乎都是外宿,二位外籍同學也都住在他們大使館,學校宿舍裡常僅留下我一人。
有一晚大雨,住對門的一位同學回來,進不了房門。他來問我可知他門鎖號碼。我笑說:「我怎會知道你們號碼?」他說抱歉,不是這意思,你們中國人對數字很高明,請幫個忙試開一下門鎖。
他們四人一個房間,常聽到同房人大聲互問「門鎖幾號?」對方也大聲回答,我常旁聽到過,便說願意試試。在燈下扭轉一陣,為他開了門鎖。第二天到教室,大家知道前晚我開鎖的事,學員長Dado說拿著那美國名牌Master鎖,說KO他不知號碼居然能夠打開,照例一陣鼓掌。
四. 中國人善於數字 介紹珠算
菲律賓人認為中國華人會做生意,因為善於數字,對華人撥弄的算盤十分好奇。華僑朋友說菲律賓人到商店購物,不習慣討價還價,遇購買件數多時,很少會自己計算一下總數,看著店家播弄算盤後照付。那時候尚無手用電子計算機。
演講課我介紹中國珠算。帶著借來的算盤,搖晃算珠碰撞的聲音上台,似有意聲張虛勢。請台下報出加減乘除數字,幾次算珠計算後,與台下筆算計答案完全正確。我幼時在大陸讀小學珠算是必學課程,那次是我學珠算唯的一次用到算盤,意外介紹了中國文化。
五. 七千島嶼的國家干
西班牙在十五世紀殖民這擁有七千四百個島嶼的菲律賓。聞名於世的西班牙的航海家麥哲倫﹝Magallanes﹞到達菲律賓, 1521年因干涉宿霧﹝Cebu﹞麥克丹島上部落間的鬥爭,卻被一個叫做拉普拉普﹝Lapu Lapu﹞的土著酋長所殺,Lapu Lapu成了史上民族英雄,學校餐廳招牌就用了他的名字。Lapu Lapu土語意為「石斑魚」。華人入菲籍口試必問到Lapu Lapu是什麼,但不能答說「石斑魚」。
歷史上菲美關係長久密切,前述過早年麥克阿瑟將軍父親曾任過駐菲總督。二次大戰期間日本佔領菲律賓三年裡,美國利用延綿曲折的海岸輸入大量傳統武器,支援山林地帶菲律賓人遊擊隊,牽制日本作戰,遊擊隊人數到達到十萬之眾,也因此造成戰後遺留下槍枝的氾濫,我在時據說晚間街上帶槍的人比帶香煙的人還多。
1972年因政治動盪,馬可仕總統宣佈全國實施戒嚴令﹝Martial law﹞,要求民間繳出私有武器,除軍人外不可攜帶槍械。 第一個月內馬尼拉地區收繳私槍四十二萬枝,子彈無數,還包括私人裝甲車,重機槍及炮型武器,數量驚人。在街頭上設有大木箱,標示寫道:「你把槍械丟進箱內,促進生活快樂!」。
1946年菲律賓獨立後建國建軍後,收編遊擊隊,組成部隊,僅有三分之一人納入。戰後百事蕭條,謀生不易,未納編的人帶著武器串留山區。各打著不同旗號,如毛毛黨,虎克黨,新人民軍等,以「鄉村包圍都市」作為號召,佔據山區,時而下山「討糧」,政府無力能討伐,僅在發生事故時做一番清勦。
1972年初在南島一偏僻海灣,發現一艄棄船,船上載有數萬支步槍和大量彈藥,不明棄船原因,亦不知來自何處。曾邀請台灣專家前往鑑定,證實那些步槍的槍柄是中國四川省森林木材製造。
六.菲律賓人直言熱情
同學對我這來自台灣的軍官頗為有善,喜歡與我交談。也多次被邀請到他們家中做客。他們一般知道臺灣是一個被中國共產黨打敗退到臺灣的政府。他們對當地華人並不生疏,十五世紀起就有中國人前來菲律賓。華人勤勞刻苦,相互幫助,還保持舊印象,如中國女人裹小腳,男人多妻室,吸食鴉片等,且多習慣住在窄窗黑暗的房子裡。
一位菲律賓大學年輕女教授講授「亞洲現勢」。她說:「現在台灣已退出聯合國,我相信台灣將在二年內將被中國共黨攻佔,完成中國的全面統治。」說後有同學望我的反應。
我起立問發言,請教她說:「是否知道中國大陸正在進行文化大革命,這場大革命的實際情況如何?」。
她說:「中國是國際共產理論實踐的國家,政治鬥爭有助國家進步」。
我說:「國家革命如果必要,應該須在安定步驟下進行。強烈鬥爭運動會反而造成更多矛盾現象。過去20餘年裡中共並未發動攻佔臺灣強力的實質動向﹝Powerful Trends﹞」「中共多次的政治鬥爭運動,流血鬥爭,全民生產停止, 1959-1961年三年裡饑荒餓死三千萬人,另有數千萬人被政治整肅﹝Political
purge﹞」。
我接說:「當初1949年中華民國撤退到台灣時,中共口號是『血洗台灣﹝Bleeding
wash Taiwan﹞』後來的政策卻改變為『解放台灣﹝liberate Taiwan﹞』很明顯,台灣日益強壯,攻佔台灣已不可能,他們已逐漸失去能力﹝It has the wish,but
can do nothing﹞。我強調說:「中國共產黨要赤化﹝Communization﹞世界,當然也包括了你們菲律賓」。 這事件情傳到校方,之後遇民間教授來講課,校方會事先「提醒」班上有一位來自臺灣的軍官。
有一天早上到教室桌上見有一紙條,說教務長在辦公室請我們三位外籍學員去喝咖啡。教務長說:「目前菲律賓的情況混亂,今天安全局局長前來做報告,有些內容是我們國家內部的事,不宜你們外籍學官聽課」。
Grand上校說,目前國家危機嚴重,有政黨要利用岷答那峨島回民動亂,發動大規模示威遊行,製造混亂。在馬尼拉街頭,付一個漢堡的錢,就可能有人願意把一個爆炸物放到郵局或車站去,「我們有超級富人和超級窮人」。窮人走投無路,挺而走險。貧困是動亂的原因之一。
七.全國戒嚴 學校停課
我到菲三個月後的九月二十一日,清晨啟開收音機發現所有電台停播,僅有國家電台反覆播放軍樂或用菲語簡短廣播。
我到餐廳去取報紙,見經理Santiago搖頭不語,說不知發生何事。他同去採購的太太說今天早上市場全部關閉,也不見有報紙。一位來早餐的同學說,昨夜政府宣佈全國戒嚴令,知名的反對黨議員阿基諾﹝Tomas Aguino﹞被捕。
一日國防部長在軍區報告政府宣佈實施戒嚴原因。他說現在菲律賓社會動亂嚴重,非法組織「新人民軍﹝N P A﹞」宣稱將攻擊在馬尼拉的美國大使館。戒嚴後所有政府機構一律由軍方接管。教室裡氣氛嚴肅:多人紛紛拿出提包中的手槍把玩,我沒想到他們提包中已帶有私槍。
部長講完話後,一位上校學員Bermudez提問,說菲律賓的經濟,長久以來被中國人所壟斷,政府是否會有所制裁措施。部長說:「中國人在菲律賓經濟上扮演重要角色。有任何違法都是不允許的」。
首次軍事審判在我們禮堂舉行。選出四位學員參加陪審,坐於台上審判席,審判一名罪犯。起訴書宣讀起訴一名lee-Main,男,60歲,華裔公民,十六歲來自中國。從事非法走私,販毒,賄賂等罪長達三十餘年。上午經過四個小時審判後,下午宣判死刑。三日後報刊報導lee-Main已執行槍決,有萬人在刑場目睹。
第二天那位同學Bermudez上校和我說話。問我:「對昨日審判lee-Main有何感想?」我和這位上校有過交談的經驗,他對在菲的華人似有偏見。
我有意問他:「起訴書說lee-Main在菲律賓從事非法犯罪有多少年?」
他說:「三十餘年」。
我說:「lee-Main犯罪三十餘年,為什麼政府沒有抓他?菲律賓是否要實施戒嚴令時法律才有效用?」。我說:「既然是審判,昨日疑犯lee-Main本人為什麼沒有在現場?」他無言以對。一旁同學見我們談話爭執,那位牧師和我握手連說:「No harm,No harm﹝不傷感情﹞」。
校長約我去談話。他說戒嚴令停課尚不知要持續多久,你夜晚一人住在學校,考慮安全,問是否願意暫回台灣,我說答暫不需要。
政處長Manano借我一支0.45手槍,夜晚放在枕下。他說夜晚營區內已加派槍兵巡邏,告訴我懷疑情況特殊時,可先向天花板先發射一槍,這種槍聲響很大,有嚇阻作用。我這軍人從未發射過手槍,端詳著槍,方感到情況比想像中嚴重。
校長派了一位士官晚間在我住房外巡邏。然而那是校裡一位年紀稍大的行政士官,他夜間口袋裡響著電晶體收音機,在我窗外走動,干擾我的睡眠。第二天我請他到餐廳喝咖啡,告訴他不必再為我站崗,我不會讓校長知道。
幾日後報紙復刊,無課,讀報打發時間。一位年輕士官常陪我在營區內慢跑散步,四處走動。參觀重要營舍,包括二次大戰時艾森豪將軍駐用過的辦公大樓等。
我的作業常請雇員小姐幫忙打字,為此我常去辦公室。雇員都集中在一間辦公室內,多是女雇員。我也常會訂一箱菲律賓著名牌Vanilla冰淇淋送請她們,每見我來她們都笑稱呼我為「冰淇淋將軍」。我曾被她們笑問「你有幾個太太」我說「讓我想想‧‧‧」她們大笑。
學員長Dado上校是保安軍勦亂英雄,雜誌上常報導他的事跡。他家住克拉克機場附近的天使城,曾經被邀去他家做客,那日由一名武裝槍兵陪同搭乘吉普車前往。校長規定我離開馬尼拉地區時須有槍兵陪同。那是很奇特的感覺。
一次散步經過一處山坡地,士官指著一棟鐵絲網圍繞的房子說:「議員阿基諾被拘壓在那裡」。阿基諾是當時一位有聲望急進的年輕議員,也是馬可仕總統政治勁敵。不久後他被放逐到美國。
約十年後的1983年,阿基諾在美國揚言要返回菲律賓。由一批記者隨同,他搭乘華航飛機自美經台北暫停後飛返馬尼拉。
待旅客下機後,四名武裝士兵登機逮捕了阿基諾。帶他由飛機左側邊門扶梯下機。到地面時,被一等待中的士兵當場開槍斃命。當時華航機上一位張姓空安員目睹了全程,為他安全考慮,此後這位空安未再派飛馬尼拉班機。
議員阿基諾遇刺後,其夫人柯拉蓉﹝1987﹞及兒子阿基諾格若﹝2010﹞分別出任了菲律賓總統。柯拉蓉原祖籍中國福建人,曾經去福建泉州尋根訪舊。阿基諾家族極具聲望,1899年其父在西班牙殖民之前曾任菲律賓一短時總統。
八.訪問碧瑤 參觀軍校典禮
七月間碧瑤的菲律賓三軍軍官學校舉行畢業典禮。我們外籍同學三人應邀參加典禮及參觀學生閱兵式。碧瑤距馬尼拉約四小時車程,多為山路,是菲國一名勝地區。1949年太平洋聯盟會議在碧瑤舉行時,蔣公曾應邀參加。
軍校為四年制,每年畢業八十人,畢業後分發三軍及保安軍部隊。問到學生喜歡分發到何兵種,多人說意願到保安軍。保安軍是軍隊組織,負責國家內部安全,警政在其屬下,編制比其他軍種為大,戒嚴令期間擔任主要角色。
九.戰爭遺跡 溫萊特將軍投降地
Correotidor島是二次大戰太平洋戰爭中著名島嶼,我們乘海軍炮艇前往。該島位於馬尼拉西面三浬,全島面積僅二平方英哩。美軍據守該島時築有堅固房舍及工事,設有三座炮管長二十五公尺巨炮,射程可達廿五浬。1942年日軍以海空兩路圍攻,菲律賓失陷,美軍全部撤退至澳洲。
美國堅守Correotidor島的溫萊特 (Wain Wright)將軍率部投降。三年之後美軍反攻回來,該島上日本駐軍六千,除廿一人被俘外,其餘皆戰死或跳崖自殺,悲慘壯烈,令人不勝唏噓。紀念館中展示許多當年審問溫萊特將軍的圖片。溫萊特將軍後來被解送中國瀋陽的戰俘營,直至日本投降。
1945年太平洋日本投降式在東京灣米蘇里艦上舉行。麥克阿瑟將軍受降簽字後,將簽字的那支筆贈送站立身後的溫萊特將軍。抗敵被俘亦是英雄,溫萊特將軍後來晉升上將。
十.訪古達苗﹝Cotabato﹞
回民組織﹝MoroIslamic
Liberation ﹞多聚集在三大島之一的南方岷答達峨島,1971年時該地區叛亂最為嚴重。回民基本組織部落稱Coda,數個部落合稱作蘇丹。馬可仕總統指派回族同學Ridad上校前往瞭解或做安撫, 他是政府早期培養的回民軍官。他的家族在南部擁有七個部落,七位妻子,各長一個部落。最年輕妻子陪伴他同來受訓,長住馬尼拉。
一日軍方安排我們三位外籍學員前往南方古達苗戰區做戰地觀察﹝Military Research ﹞。校長笑說,看看你們外國軍官對我們長久以來的回教問題能否提供「高見」。
由教務長陪同,先飛中部大城Cebu﹝宿霧﹞夜宿一晚,次日轉飛華人稱為的三寶顏市﹝Zamboanga﹞。後程多走山林地帶,沿途有當地槍隊護送,第三天抵達。
駛入市區前豎有一高大個牌子,上面寫道:「你已進入戰區,停步接受檢查」牌子下方注明「防衛軍有權射擊你」。安排我們在一旅館下住,街道上有槍兵守備。回民動亂似乎已轟動世界,旅館內有許多國外通訊社記者,一位日本記者對我說他已來此一週,尚未獲軍方允許外出採訪。
摩洛回民是菲律賓原始族群,盤居千百年,從未認同先後的西班牙或美國外來的殖民統治,認為是真正的菲律賓主人,近年企圖建立回教王國,組織叛軍,殺戮異教徒。駐軍為我們簡報,指揮官說叛軍出沒山區,追索困難,常突襲兵營,奪取武器彈藥後竄回山林中。
有一奇特情況。回教認為豬是極端穢物,政府軍把運到戰地槍枝彈藥的防鏽油中加混豬油。果然宗教狂熱的摩洛叛軍攻擊兵營後,對塗有豬油的武器裝備棄之不要。豬油「既可防鏽,又可拒敵」異想不到。問到叛軍武器來源,指揮官說這裡海岸距離鄰國距離不遠,一夜之間可以來回。問說最近的國家是否是指回教國家的馬來西亞,指揮官未回答,顯見是一個敏感問題。
約在第十世紀,歐洲人來菲律賓先是貿易後而殖民,喧賓奪主,民族抗暴發生。當地土著的長矛和獨木舟,自是敵不過外來的毛瑟槍和越洋巨型的大艦Galleon,長期累積的反抗仇恨心理,促成他們善於遊擊戰的民族。美國越戰的作戰手冊,採用了菲律賓山林遊擊戰的經驗。
有一趣事,在一九一○年代,駐在南島的美軍,經常飽受回教徒騷擾和攻擊,當時的美軍使用口徑0. 38步槍,回民民性強悍,手掄大刀衝向陣地時,雖然身中槍彈,仍蠻勇衝刺逼近。美國內便特別設計了.45大口徑手槍。這型手槍射程雖短,但威力極強,足可以把十數公尺外迎面奔來的人打得仰身震退,骨開肉綻。我們到達前一日曾發生郊外公車遭受攻擊,另有一個家庭六口夜間遭到殺害,因賣米給政府軍隊。
我走訪一所華僑小學,校長劉達人先生說建校已五十餘年,校舍是早先華僑集資建造,多年來學生使用的課本都是由國民政府提供。劉校長說我是他第一次見到台灣來的政府軍人﹝當時校方規定我們著軍服前往﹞。劉校長早年年清華畢業,祖籍為菲律賓華僑,國民四十八年政府大陸撤退台灣時他回到菲律賓,承他熱忱請我們早餐。我回台灣後曾收集一箱書籍寄送劉校長,對堅守偏遠僑校的劉校長莫大的欽佩。
十一.畢業回國
返回馬尼拉距停課已近二個月。恢復上課,課業裁減,取消澳洲觀摩旅行,進入演習階段後撰寫畢業論文。我以「遇外來侵略時,在菲律賓的中國華人如何支援政府」為題完成。
1973年元月時承蔣武官將一副領章送來學校,由校長授階,我晉升中校。
在菲律賓一年時間裡經歷戒嚴,停課,觀察回民戰區,遊覽風光等,增進不少見識。我於六月初畢業典禮後離菲飛返回台灣。這項中菲軍事交流,菲方並未相對派軍官赴台灣受訓。
中菲外交關係維持了30年。1975年菲律賓與我斷交。我是派赴菲律賓三軍大學受訓的唯一空軍軍官。
餐廳老闆Santiago一家人
左為學員長DADO上校
泰國步兵Sa-Ard少校
教室前部份同學
打字雇員小姐
中為行政處長Mannano上校 筆者講演課
筆者領授畢業證書